新华社北京10月20日电 10月20日,《新华每日电讯》发表题为《百年前下南洋“过番谋生”,如今以侨为桥“双向奔赴”——“侨乡”泉州的前世今生》的报道。
泉州,中国东南沿海的世遗之城,全国重点侨乡。这座向海而生的古城,千年兴衰与海洋紧密相连。在海事兴盛的宋元,泉州曾是全球最为繁华的港口,古代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起点城市。但到了明清海禁之后,因为陆上“人稠地狭”“田园不足于耕”,泉州人不得不到东南亚“过番谋生”,史称下南洋。
过番谋生 一部艰辛的奋斗史
1938年,一封从新加坡寄出的家书漂洋过海,送达福建泉州。新加坡华侨赖子实写信给祖父描述近况:“自南渡以来……生不得求生死不得求死。”在感慨生活困难、学徒生涯维艰的同时,还随信附上100元钱款。
这样一封“信汇合一”的家书,是海外华侨寄回国内的书信及汇款凭证,被称为“侨批”。
泉州市中山路遍布的南洋风格“廊柱式骑楼”,曾经是侨批信局汇集的地方。如今,这里依旧是泉州最繁华的商业街之一,泉州市侨批馆便设立于此。馆内数千份泛黄的侨批原件,让后来者得以望见百年前当地华侨下南洋的奋斗史。
因为陆地人稠地狭山脊贫,只能面向大海谋求发展,泉州人很早便有迁居海外的历史。但明清海禁以来,田不足耕的矛盾愈演愈烈,当地百姓为争水源、田地械斗成风,而在西方殖民统治下的东南亚当时亟需劳动力,当地民众便冲破海禁封锁,下南洋谋生。1840年鸦片战争爆发,清政府被迫打开门户后,大批以农民为主的泉州人迫于生计、战乱或天灾人祸,纷纷以自由移民或契约移民形式,到南洋谋生发展,掀起了下南洋的高潮。
“福建‘下南洋’群体当以泉州为最,泉州晋江甚至有‘十户人家九户侨’之称。时至今日,仅马来西亚、新加坡、菲律宾三国,祖籍泉州的华侨华人就超过430万人。”泉州华侨历史博物馆研究员刘伯孳介绍。
这是一条充满艰辛、血泪的冒险之旅。在海禁之下,出海只能偷渡,在茫茫大海上船只随时有倾覆的危险。而且移民海外无异于“弃绝王化”,再想回乡便得接受严厉制裁。
契约移民则几与贩卖奴隶无异。殖民者掠买的“契约华工”往往被称为“猪仔”,不但要被封禁在条件恶劣的船舱内,还要饱受“猪仔头”的虐待。一船前往东南亚的华工,有的死亡率甚至高达50%。殖民者为保证利润率,便拼命加员超载,更增加了船只的安全风险。
安全抵达南洋,还只是艰苦谋生的开始。起初,下南洋的泉州人肩挑手扛、走街串巷,多以出卖苦力和当店员为生,从事农耕、捕鱼、采矿、工匠等行业。刘伯孳告诉记者,在荒山野岭中开荒垦殖,住茅草屋、吃粗米饭,长期的营养不良和疫疾流行,致使许多下南洋的泉州人病亡他乡。
博物馆里,一张张记录华侨在南洋打拼的黑白“工作照”,足以见证初代移民的生存不易与创业艰辛。
“十去六死三留一回头”,能够幸运在当地站住脚、扎下根的华侨,开始了漫漫奋斗路。经过长时间的打拼,他们把积累的血汗钱投入到扩大经营活动中,开设店铺所需资本不多,成为南洋地区华侨的首选。粮油店、杂货店、五金店、美发店等不一而足,都可见到华侨忙碌的身影。
身悬海外的游子,通过侨批把对家乡的思念和对亲人的资助一同寄送回国。曾经存续百年的侨批业,也见证了“下南洋”的规模。据《闽南侨批史纪述》记载,1948年,泉州地区共有信局总分支机构至少300家。同时,海外的泉州批局遍及新加坡、马来西亚、菲律宾、泰国、越南、缅甸等地,形成了一个庞大的侨批经营网络。
“番客”归乡 不忘故土的赤子心
10月18日,泉州南安,地处梅山镇的国光中学张灯结彩,人潮如涌。来自世界各地的校友如约回到这里,纪念一个特殊的日子——李光前先生诞辰130周年暨国光中学建校80周年庆典。
一所乡镇中学的校庆缘何备受关注?答案就藏在校园的片片砖石之上。走进国光中学,目之所及皆可见学校捐建者李光前的“家国情怀”——学校的教学楼,分别用延安、遵义、新华等命名,昭示着他对祖国的感念之情;学校凉亭立柱上,一副楹联“左盼明心敦品励行为报国,右揽犀月勤学苦练以争光”铭刻着后人的传承之志。
远赴南洋的华侨,不忘桑梓、心系故土,始终把中华的兴衰与自己的命运紧紧维系在一起。在革命战争中,他们输财助饷、回国参战、流血捐躯;为改变家乡落后面貌,他们兴学育才、筑路修桥、行医济世。著名爱国华侨陈嘉庚的女婿李光前,正是其中的代表。
1943年,抗战烽火正酣,李光前以兴学报国之志,在家乡芙蓉乡(今梅山镇)捐资创办国光中学。“平时需要教育,战时更需要教育!远处国外,在祖国办教育也可略尽国民义务。”李光前在致友人的信中说。
那一年,50岁的李光前正流亡美国。虽然在东南亚产业雄厚,但大多已被彼时的占领者日本作为“敌产”没收。经济情况困难的他,甚至靠典卖家中物品来为学校筹资。
南安市芙蓉基金会副理事长李祥林说,李光前先后创办了国光中学、国专幼儿园等,并建设教师公寓、国专礼堂、发电厂等一系列配套设施,逐步形成了颇具规模的“学村”。当时,由于农村缺医少药,村民们把国光中学的医务室当成了“医院”,大病小病就往医务室跑。于是,1951年,李光前又在家乡的芙蓉溪畔捐建了国专医院。
赤子之心传承不断。1991年,李光前的哲嗣李成义、李成智、李成伟又在南安设立芙蓉基金会,用于家乡的慈善事业。许多从国光中学走出的学子,也继续书写着不忘桑梓、爱国爱乡的故事。
“就像李光前先生受到陈嘉庚的影响,我们也受到他的影响,每一代从光前学村走出去的学子,都会记住自己出发的地方。”国光中学校友、华侨苏世选说。
走进泉州城区的泉州华侨历史博物馆,长长的展板上有一连串获得表彰的海外侨亲:李光前、李尚大、李陆大、黄仲咸、陈永栽、陈祖昌……
“很高兴我能有机会为家乡的经济腾飞、城市建设献出一份力,这是我们对家乡发展的一份热爱。”改革开放以来,旅菲华侨陈祖昌回到家乡晋江投资,通饮水、修道路、建医院、起学舍、兴文艺、奖学子……他把支持家乡发展列入自己人生的“心愿单”,累计捐资超1亿元人民币。
“泉州民营经济,始于侨成于侨。没有侨字号企业,就没有泉州今天的经济建设成就和改革开放成果。”泉州市委常委、统战部部长刘林霜说。
泉州是我国重要的工业城市,著名的鞋纺名城,其起步也与华侨密不可分。如今位列中国县域经济排头兵的泉州晋江,在改革开放前夕,还只是个传统的农业县。当时,晋江人均土地不到半亩,有的镇人均才二分地。因为没有足够的田地可耕种,公社的社员要排队出工,排到就下田挣工分,没排到就回家,产生了很多没事做的“闲人”。
1981年,晋江地委、晋江地区行署在石狮召开全地区侨务工作会议,根据侨乡“闲余资金多、闲散劳力多、闲置房屋多”的特点,掀起了归侨侨眷集资创办各种小型侨属企业的热潮。
乡镇企业创办伊始,刚从泥土里走出来的农民,既没有生产管理的经验,又缺乏市场信息和必要的技术和设备。很多华侨便利用赠送小额生产设备可以免税的优惠政策,把原来寄回的赡家款改为电动缝纫机等小件生产设备。有些在海外办企业的华侨,干脆运进制作服装的原辅材料,由亲属或乡亲在家乡开家庭作坊进行加工,再把产品运到海外销售。
“三闲”起步,“三来一补”起家,乡镇企业如星星之火,开始在泉州大地发展起来。
“华侨还引进了经商的意识,提供了外出打工的机会,让泉州人率先打开眼界、积累资本。有了经营的理念和第一笔资金后,泉州人又纷纷开始办厂,正是这遍地的小作坊,最终才孕育出如今的安踏等一批现代化的泉州民营企业。”刘伯孳说。
新下南洋 以侨为桥实现双向奔赴
1993年,10岁的吴志强奔赴菲律宾,投奔在此创业多年的父亲。东南亚的菲律宾等国发展起步较早,彼时经济建设已颇有成效,国内外发展的落差吸引了不少从泉州过去投亲靠友的“新侨”。和很多“新侨”一样,初到东南亚,吴志强便被当地城市的繁华所震撼。
“我去的是马尼拉,第一次看到35层的高楼,心里就震惊怎么这么高的楼!而在石狮最多就10层。”吴志强说,不过,当2002年自己以侨生的身份回国求学时,他同样惊讶于国内突飞猛进的发展。
读完大学后,吴志强延续家族传统,回到石狮做起食品贸易生意。他从菲律宾、马来西亚进口椰蓉、可可、棕榈油等产品起步,如今,已经在石狮经营着一家大型国际食品城。
泉州海外侨胞950余万,其中东南亚是最主要的聚居地。
历经华侨漂洋过海走出去,侨资侨力引进来,近年来,泉州与东南亚地区已形成人员、商品、投资相互融通的新阶段,曾经的下南洋已成为融合深远的历史渊源、深厚的血脉亲情和深化的合作需求的双向奔赴。
“近年来,随着共建‘一带一路’和泉州‘海丝’先行区建设不断推进,东盟持续位居泉州第一大贸易合作伙伴,进出口总额占全市的近三成。泉州与东南亚国家的经贸往来合作也由吸引利用侨资向双向投资转变。”泉州市商务局局长张小红介绍。
不断推动东南亚来泉投资的同时,泉州还在着力打造“泉州智造+侨商力量”优品出海的“泉州模式”,推动产品、品牌、技术和资本并行走出去。
今年3月,菲律宾晋江建材家居展销中心正式揭牌。这个总投资超百亿的项目,是由当地乡贤与泉州晋江的企业家共同打造,将建设成为菲律宾最大体量的国际建材家居批发零售市场。
菲律宾环球建材城总经理林东晟也是一名泉州籍华侨,为了方便招引家乡企业入驻菲律宾建材家居展销中心,他特意将办公地点搬到了晋江。“随着生意往来多了,现在每周都会有菲律宾乡贤组团来晋江考察,甚至连鞋企、日化品企业都让我带路去工厂考察。”林东晟说,许多侨二代都是第一次回乡,他们对泉州的供应链完备程度感到惊讶,有的已经计划和本地企业共同在东南亚市场成立品牌。(新华每日电讯记者邰晓安 吴剑锋 周义)